笔墨 ── 是国画的骨架
有一个时期,国画家一提到「笔墨」二字立刻便会受到新潮画人的嘲笑,他们认为,「笔墨」是一种旧概念的局限,是对艺术的桎桔,甚至是对新艺术概念的扼杀。
在这个时期,台湾出现了刘国松,香港出现了吕寿琨。
画家声誉的起落有赖机缘
台湾的刘国松利用有纸筋的粗纸来画画,画完之后,小心撕去纸筋,有纸筋的地方呈现空白,由是形成特殊效果。其时恰当美国人造卫星登陆月球,由人造卫星拍出来的月球画面,亦呈线形的空白,刘国松走运,因此变成「月球画家」,成为「太空概念」的艺术家,这真的是时势造英雄。
香港的吕寿琨没有这样好的机遇,可是,他却生逢港英政府急于建立「香港形象」的时机,是故机遇便依然很好。吕寿琨的艺术理论,其实只有一个重点 ── 香港的文化应有其独立性。论地区,香港处于中西文化的交汇点,因此香港既可吸引东方文化的精萃,亦可吸收西方的文化精神,创出属于香港本身的艺术。这一理论,当然很为当时的香港政府欢迎。因此吕寿琨便得到官方给与荣誉,其「定位价值」,由是便亦直线上升。
如果刘国松生早二十年,或者生迟二十年,他一定不会像当年那样,出尽风头,君不见如今刘先生的画,在艺术品市场已经近乎销声匿迹了么?吕寿琨如果在如今的「过渡期」发表他的理论,亦一定会给人看成不合时宜,因为香港正回归祖国的怀抱,其独立性已不存在,香港政府亦毋须建立独立的香港形象,以及属于香港的文化艺术。
笔者重提旧事,只想说明一个问题 ── 潮流到底是潮流,艺术则远为永久。
因此,如果提出数年一变的后设艺术概念,来否定永恒的艺术本质,那简直是件傻事,纵使可以得意于一时,收哗众取宠之效,然而随着时间变化,则必终归于沉寂。仿佛夏日荔枝树上的鸣蝉,于荔熟时可以占有整个世界,夏天一过,「高柳秋蝉,说西风消息」,境界便相当悲凉。
所以笔者一向强调,国画必须以「笔墨」作为基础,虽然受到一些人的冷视,一些甫接触西方艺术思潮的人,更到处宣扬说笔者的观点有害国画的前途,笔者亦一笑置之而已。时间才是最好的批评家。
一切艺术品,都由工具决定它的本质。雕塑刀、油彩、粉彩,都是工具,因此雕塑品可见刀法,油彩可见笔触,粉彩可见指痕,都是它的特色。国画则更独特,宣纸、毛笔、墨,以及植物性颜料,一切物料都构成强烈的独特效果,如何驾驭这些工具与物料,便变成是习国画的必然过程,因此,倘如忽视物料产生的特定效果,而去追求「艺术概念」,那便只是本末倒置。
黄宾虹承继而非打破传统
国画家之所谓「笔墨」,其实也并不是不合乎艺术概念的东西。 「笔墨」只是工具与物料结合产生的最佳效果而已。
分析这些效果,有「墨分五彩」的说法,那亦只是分析而已,并不是提出五种「局限」来局限艺术家的创作。
传统的说法,墨有焦、浓、重、淡、清五色。有人问,黄宾虹用「积墨」,用「破墨」,已打破了「墨分五彩」的框框。既然黄宾虹可以打破传统,则足见传统实在宜于打破。
对这种说法,笔者实不以为然。因为古人其实并无创设五个框框来局限艺术的企图,他们提出分折,并不是提出「局限」,因为从来也没有人说过,「五彩」之外更无墨色。
其次,黄宾虹的「积墨」与「破墨」,实在亦是对传统的承继,前人已有此法,黄宾虹扩大这种表现手法的表现力,因此形成独特风格而已,由此可见,黄宾虹的成功,在于对传统「笔墨」的发挥,而不在于打破框框,恰与论者的说法相反。
「笔墨」乃国画之本质
能够这样来理解国画家「笔墨」的提法,笔者相信,任何人都会承认,「笔墨」即是国画的重要本质。
因此,一张国画,「笔墨」并非它的全部内容,但如果抽离「笔墨」,这张国画相信也就没有存在价值,因为它的本质已不存在。此亦由之乎雕塑品不见刀法,油画不见笔触,无论其艺术概念如何,始终有如油头粉脸的整容少爷,自以为美,但却缺乏骨格。
虽然老一辈的国画家,完全明白「笔墨」的道理,甚至根本未受过西洋艺术潮流的影响,所以也未曾理会过贬低「笔墨」价值这一套理论,但不幸的是,大陆以及港台一些新进,却依然被这套理论缠绕。为什么新的一代会对这套理论如此欢迎呢?理由很简单,只因为一旦抽离「笔墨」的说法成立,学画就可以不练笔法,而练习笔法却是一段艰苦的过程。
大陆对一些新进画家赏励有加,对于一些扬弃「笔墨」,把不透明颜料点染入画面,用以造成特殊效果的国画,给予相当高的评价,这种做法,亦正足以造成新进一辈不再重视「笔墨」。既然有扬弃「笔墨」而依然取得荣誉的先例,难怪他们便都愿意舍难取易了。
可是,试看艺术品市场,便可知「笔墨」依然有价。
这倒是值得我们安慰的事了。
信报
1990年
吕寿琨,广东鹤山人。 1919年生于广州。从小在内地成长,接受文化教育的同时学习美术。父亲吕灿铭善画,在广州开设鸿雪斋书画店,故吕寿琨自幼就有许多观赏和临摹名家作品的机会。他早期绘画,主要是临摹古人。 1947年曾参加全国美展。1948年迁居香港,倡议成立了元道画会及一画会。1962年任香港艺术馆顾问,1966年在“中大”校外部任导师。1971年获英女皇MBE勋衔。
《临倪云林<春风江亭>》(1967年)
这是台湾画家刘国松太空画系列作品最早期的作品,画于1969年,他开拓了水墨传统一个辽阔而崭新的视觉景观。《地球何许》系列的出现,缘于一九六八年年底,刘国松在电视画面中,看到宇宙飞船阿波罗八号从月球拍回来的地球照片。在以往视觉习惯中,太空中那个代表着月球的圆形,现在透过电视画面,一下子颠倒了过来,变成是我们赖以为生的地球;那充满山河海陆的地球表面,看来是如此地亲切又如此地陌生;刘国松受到这种新视觉经验的冲击,立即在来年(1969年) 初完成了第一幅《地球何许》。此幅即是画于这一年的开山作品,与他后来的代表作《韵律之流》《金秋之歌》《月球》等为同一主题的独创作品。早在1963年,刘国松发明粗筋棉纸,即人们常说的“刘国松纸”,使他创作这类现代水墨画成为可能,并藉此刘国松也创造出自我独特画风。
刘国松的首幅《地球何许》获美国“主流’69国际美展” 绘画首奖。